“山水一程,三生有幸。”

[太芥]时深

借梗,见下↓

喜欢一个人就会开始慢慢变哑,而时间久了就会失去说话的能力。唯一能够恢复的办法就是表白,但一定要对方听的见,不然会直接死去。而且机会只有一次。

我流太芥,ooc致歉。


 

01

“对于近期爆发的因暗恋变哑致死病情,专家已经找到了治愈方法——即向心上人表白。”

“要注意的一点是,一定要让他/她听见,机会只有一次。”

“祝各位大家早日康复。”

芥川龙之介听见女主持人的声音从电视机里传来,发亮的电视机屏幕上闪着新闻的字样,他窝在屋子的角落里从灰尘里拾拣着旧物什。这屋子年岁有些久了,他刚进这屋子的时候还是贫民窟湿漉漉的野狗,现今也被太宰治调教出些许人的皮相来——面上清冷,心下磐石。若是早些年来,他还能看到窗台上生机盎然的绿色植株,和深夜那盏温柔的灯火,以及一个系在窗台外可爱的晴天娃娃。

植物是太宰治带回来的,他曾看到芥川龙之介的目光抚过任务结束后某个角落的新绿。于是太宰治猜想他的小徒弟喜欢摆弄这些麻烦至极的绿色生物,恰巧某次任务结束路过一个花鸟市场,于是他就穿着带血气儿的黑色大衣挑了这一盆。明明是一身狼狈风尘去买花,却活生生演出了偶像剧的桥段。血迹在黑色大衣上宛若不解风情的水无意沾湿,倒引得花痴姑娘们朝太宰治递手帕送纸巾的,秋波暗送面若春花,就差投怀送抱了。而太宰治也见怪不怪,用看似温情语调婉拒了姑娘们的好意,一个人回了和小徒弟同居的屋子。等到芥川龙之介回家的时候,他望见了窗台上那片流淌的绿意,他有些惊愕,接着对上了太宰治鸢色的眼眸。

“随便买的哦,芥川君。”

太宰治一脸纯良的望着芥川龙之介,看的芥川龙之介有些不自在,逃避似的瞥向窗边系的晴天娃娃。

那个晴天娃娃,是芥川龙之介带回来的。森鸥外说,爱丽丝酱不喜欢,强塞给了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本不是什么风雅的人,他数十载的人生里关于生活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原先是活下去,现在是得到太宰治一个点头。长短风月,旧事嫌尘本不属于他的注意范畴。所以这个晴天娃娃毫无悬念的被丢在了橱柜上,等待着迎来静静积灰的宿命。

但它的命运被太宰治改写了,那个晴天娃娃被系在了他们的窗边。

太宰治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至少是芥川龙之介看来。或许这看法源于太宰治经常做一些令他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他却不可救药的深陷于这些难以理解。就比如他们初见时这个宛若神祇又似恶魔的少年平静地对他说出,今夜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脚下踩着六人的残骸。那时的芥川龙之介在想什么呢?他惊讶于太宰治惊人的战斗力,也心甘情愿跟从这样的强大。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的话,对于某些文学作品晦涩的描写和难懂的意向,有的人狂热推崇,有的人死命诋毁,说到底不过是认知不同导致的结果不同,而这一切的本源来自于作品本身的魅力。芥川龙之介恰恰属于前者的范畴,或许这份执念是太宰治赋予他生存意义的附属品。

是阴沟之中能望及的星。

02

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

此刻芥川龙之介正走在这条路上,将沿途的风景蒙上另一层有别于本样的色彩,因为路太冗长人又格外难忘,于是他选择用电视机喧闹的声音来洗涤旧迹,填补这屋子里荒凉的空。他抽出一本书,用手拍了拍,灰尘在光下行迹可循,一张老照片从书页的缝隙中悄然飘落。

那是一张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的照片,说实话芥川龙之介对这张留影毫无印象。也许越是重要的经历和留影,越会忘记和谁,在哪里,和为了什么。芥川龙之介蹲下捡起了这张照片,小心翼翼地拂去浮尘,这是他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有一丝颤抖。他的目光略过留影上太宰治的黑色风衣,擦过少年时拘谨的自己,最终停驻于着太宰治那张精致的面皮上。

太宰治生得一副好皮囊,这是毋庸置疑的。照片上的少年瘦削冷峻,仿佛被蚀人的岁月偏爱遗忘,尤其是那双眼睛,更未改变分毫。

在芥川龙之介的记忆里,太宰治的眼睛是空的,好像能包揽万物,却又狭小不能容人。鸢色本是暖色,却硬生生透出了一丝凉意,就像蒙了他两指之间明灭的烟草燃烧后释放的烟雾,叫人琢磨不透主人的情绪,却压抑不住研究的兴趣。芥川龙之介年岁不大的时候就喜欢看太宰治的眼睛,他想从那双眼睛中摸索出太宰先生的情绪,但他只看到蒙了大雾的夜空,一片死寂无声。纵然现在叫芥川龙之介去看那双眼睛,他也只能做到拨开深潭表面水藻般的温柔,以静默伴深渊。

在接近和探求深渊的过程中,芥川龙之介也有自己的渴求,那就是太宰治的认可。为了这一个不知能否实现的愿望,人有时会豁出一辈子的。笑其愚蠢的人,毕竟只是人生的过客而已。太宰治将他带回黑手党后,除了言传身教他一些体术和战斗技巧,更多的时候是丢给他一堆书,让他自己去读。

“这些书好比鞋,这世上有很多鞋,但不一定都适合你的脚,你要学会自己从十来万字中检索出所需的信息。”

语毕太宰治离去,将瘦落的街道、漫天的星子一同带去,留空荡公寓伴一盏通明的灯火,一夜一夜。天将明而未晓之际太宰治又会一身酒气的回家,衣衫上染着脂粉味道。右眼的绷带松松垮垮,嘴角弧度依旧凉薄,但却染上了人间烟火,削减了他与这世界的疏离感。待到芥川龙之介摸出他所在的酒吧时,太宰治仿佛作弄他一样,非让芥川龙之介带自己回去。芥川龙之介担忧的盯着摇摇晃晃的太宰治,恨不得紧跟着,半步不离。他和太宰治一起穿梭过喧闹的人流,走过亮丽的霓虹灯和永不停歇的城市,从黄昏瑰丽行到暮色浓绀。起初芥川龙之介以为这没有缘由的漫步是太宰治想出来逗弄自己的新花样,但渐渐地他发现这只是一场随心而行,没有原因和目的。这使芥川龙之介困惑,但却无法拒绝。

芥川龙之介记得那时厚重的云雾盘踞着天空,晚霞乘着一点点空隙迸射开来,从边缘烧起绛色的霞光。天空就像沉浮海中的游鱼,偶尔翻个身,露出肚皮上青白的粼光。万事万物都笼上了浅淡的光晕,太宰治黑色的大衣外套被海风吹得鼓鼓囊囊,褐色的鬓发擦着耳朵浮动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看着天空,似乎能从鸢色中开出灼灼的桃花。芥川龙之介突然觉得这样的太宰治离他很近,但是当太宰治看向自己时,他又觉得太宰治离他很远,远到亿万光年之外。黄昏尚未谢去,夜幕不曾铺开,仿佛一个遥远而朦胧的梦。

飞鸟触涟漪。

芥川龙之介记得有天太宰治带回来一本书,说是爱丽丝不喜欢,森先生就给了他。

“我给你念一段?”

太宰治向准备就寝的芥川龙之介提议道,他好像突然来了兴致,拽了把椅子到芥川龙之介床边,跨坐其上。一只手哗哗翻动着硬皮书的书页,一只手撑着椅背前后晃动。这时候的太宰治笑的很温和,好像一位疼爱弟弟的兄长。芥川龙之介上下打量着太宰治,上次他这样笑的时候,还是在酒吧诱骗自己喝掉一杯玛格丽特,那是芥川龙之介第一次喝酒。呛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全不记得了,只知道第二天太宰治对自己下了禁酒令,并嘲笑他小毛头就是小毛头。

谁知道这是不是新的捉弄方法?太宰治清清嗓子开始读了:

……

 “快乐起来吧,”夜莺大声说,“快乐起来吧,你就要得到你的红玫瑰了。我要在月光下把它用音乐造成,献出我胸膛中的鲜血把它染红。我要求你报答我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你要做一个忠实的恋人,因为哲理虽智,爱却比她更慧;权利虽雄,爱却比她更伟。火焰映红了爱情的翅膀,使他的身躯像火焰一样火红。他的嘴唇像蜜一样甜;他的气息跟乳香一样芬芳。”

……

这是太宰治难得用正经的口吻朗读,也许是因为睡意缱绻,直到后来芥川龙之介自己翻看了小说才知道是讲了怎样一个故事。而太宰治的声音无疑是极好听的,如流水击石,微风拂叶。倘让他读英文原著,一定会将每个音节读的婉转低回,摄人心魂。

蓦地,芥川龙之介喉头一紧,接着一阵钝痛从颈间蔓延到四肢。他眼前一黑,腹中躁动着,像是有什么要破茧而出,逼得他呼吸几乎停滞。芥川龙之介狼狈的跪倒在地,齿间涌上的腥咸使他呕吐,仿若要吐出灵魂。他的眼前模糊不清,有什么微凉的液体沿着面颊流下,滴在了木质地板上溅开的血污之中。芥川龙之介怔愣了一会儿,撑着地板才堪堪直起腰来,他瞥到发亮着手机屏幕,上面赫然一行字:

“他不会回来了。”

发件人是森鸥外。

芥川龙之介抬头,无处安放的目光停在了那台旧电视机上。新闻联播早已播完,现正播报着天气。中年男主持人兴致勃勃的说着什么明日暴雪的官话,这些语句惹得他心生烦躁。他抓起遥控器摁灭电视机,拾起手机敲打了几行又扔下手机。

“他也许明天就回来。”

03

     在明亮的灯光下世界是那么广阔,可是在回忆的眼光中世界又多么的窄小。对于芥川龙之介而言,他所处的世界是灯光不可及的地方,回忆时难免是冰冷的暗色调,如同他往日的生活那般,也许旁人看来不可理喻甚至厌恶,对于他来说可以为毕生不可得的温度。也正有这些不可删除的片段构成了现在一个芥川龙之介。

假使枯萎的绿植再抽新枝,熄灭的灯火再次燃明,破旧的晴天娃娃焕然一新,或者至少让时间回到那次奔跑之前,港口黑手党游击队队长因疑似前干部的身影狂奔几条街的事情仍会成真。就像太宰治离开后他们的绿植成了腐朽为灰的粉末,灯管中的钨丝不再为他们而发热,晴天娃娃再也没有给他们带来晴天,他们的公寓门再也不会从里面被打开。不过都是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就像奔跑时内心的雀跃鼓舞,身体却不由已发出病犬一般的呜咽——疲倦酸涩的身体也好,恶犬的期盼欣喜也好,他人生中的永无晴日也好,都驱使着他向前向前再向前。为了那个将他从恶臭的泥沼中拉扯出来,又毫不犹豫的溅了他一身泥水的人,为了那个笑起来像美好的天使,却令人背后生寒的人。

他是芥川龙之介世界里神祇一样的存在。

无论是令人幸福的沙金色或者是送终般的乌鸦黑,芥川龙之介都可以因此千千万万遍。

芥川龙之介奔跑着,像是奔跑到雨天的终点又像跑到令人安心的起点,也许是旧征程的结束新旅程的开始,亦或是从阴暗的巷子深处奔向一条宽广的路,最差不过是换一个项圈一个栖身之所。

芥川龙之介努力向前一点,再向前一点,不理会变红的信号灯,不在意人群非议似的目光,不在乎川流不息的车潮,为了心中所向情愿流尽最后一滴咸腻的汗或是腥咸的血。可惜啊他输给了早高峰叫人无处立足的人潮,就像他输给了早已故去的天衣无缝一样,和那个沙色风衣的背影隔一片人海。他努力挣扎分离拨开那些来来往往各怀心事的人们,在人浪中就像一叶孤舟,终究抵不过惊涛骇浪风雨翩跹,就如同他和太宰治的结缘终于被一句到救人的那边割裂开来一样,他的任何挣扎努力都像案板上扑棱着翅膀的鸽子,油锅边跃起的鱼,都逃不过放血拔毛热油煎熬,徒增一份绝望而已。可是黑手党的恶犬不会死心,无论是伤痕累累还是稍纵即逝的欢乐都驱使着他追逐他生命中的无可替代。尊师也好,执念也好,别的什么都好,他只是想再见一见他的老师而已。但是芥川龙之介失败了,像一条丧家之犬,蹲在来来往往的人行道上,他的喉咙有些痛,如同一块焦炭卡在呼吸道,灼热的叫他晕眩。他抬起头,向那个背影离去的方向张望,就算是类似也不曾有了。

芥川龙之介一个人往回,走过他奋力奔跑过的一寸寸沥青路面,阳光炽热的不像话,走在路上就像走在烧烤架子上,他就是被串起炙烤的鱼,窒息感灼热感无力感一阵阵袭来,但他只能走,走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对自己的尊师抱有怎样的感情,他的人生前半段就像是寂静的灵魂荒原,太宰治为他带来书中娇艳的玫瑰、婉转的夜莺,他触碰毫不在意滴血的指尖。被骗饮下的玛格丽特就像同名的花朵一样迷人,洁白却有生机,攀附了荒原每一寸土地。芥川龙之介想要把他灵魂育成的玛格丽特做成一瓶干花,要蘸上淋漓的月光,淋上祝愿的语句,好叫这瓶干花赐予太宰治永远的幸福健康。太宰治对于他就像小仲马笔下的玛格丽特之于阿尔芒,玛格丽特说,你是我在烦乱的孤寂生活中所呼唤的一个人,她也为了那个人献祭了自己全部——但那最坚韧而又最狂乱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玛格丽特只能为了她的爱情而死去,坟前摆满了少女时代用于占卜恋情的花朵——也是玛格丽特,占卜之花。而芥川龙之介只是一个花海中梦游的影子,等待着来自太宰治不算明亮温暖的光芒,不管会不会照下。他的光芒从来都不是他的光芒,边拥有边失去着。他的光芒透过蓝色的玻璃窗照亮了白虎少年隐藏的伤口,让那些伤痕得以在光明正大的愈合,身边是璀璨星河。恶犬在光芒照不到的潮湿角落,孤独的舔舐着腥咸的血液,摩挲着恶臭的皮肉,偶尔抬头,星子都是黯淡的。

但是芥川龙之介必须走下去,也许狼烟漫空的一刻就会得到那个人的认可吧,他这样想着,拢了拢黑色的风衣外套,重复着因为太宰治有梦可做的人生,不管那份认可是否被轻易给出。他孤独执拗的走向黑暗,因为他是太宰治那个天资良好却锋芒毕露的学生,所以尊师要用他凉薄的语句、无情的行径在他柔软的心房施以重拳,为这把好刀铸一个藏身的刀鞘,他甘愿他欢欣却不满足仅仅如此。他不懂得这种感情名为何物,就像他不懂得樋口凝视自己的目光。他追求着那个人的认可,就像落水的人紧握最后一根稻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是为什么,在得到太宰治的那一句芥川变强了心里却像掏开了一个大洞,过往纷繁的日子就像失了色呢?那天的港口沉浸在夜色里,天边是残阳坠落时擦出的霞光。他嗅到新鲜腥咸的海的气息,或许是深处不知名的水生植物被巨鲸推上来。他看着一幕幕人间喜剧不知道自己该抱有何种感情,他无动于衷,直到那句也许是出于太宰先生怜悯的变强了的出现,他没有欢欣、没有悲伤、没有解脱,晕厥在地上。醒来时他的心也和这港口一样空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却真真切切发生了,一叶孤舟的沉没从不会引起波澜。

后来芥川龙之介害病了,随着声音的喑哑,他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就像老旧破损的机器,零件散落了一地,再也修补不好了。昨天罗生门落幕了,他没有输给谁,芥川龙之介心想着。他回到了和太宰治同住过的屋子,他才明白原来从一开始一颗种子就悄无声息的潜藏下来,那颗种子理所当然的汲取着芥川龙之介的心头血,长成了妖冶的红玫瑰。芥川龙之介的玫瑰花开好了,他也要凋谢了。

毕竟,他想要赠与的人,从来都不缺这一朵玫瑰花。

夜深了,芥川龙之介窝在积灰的旧木地板上,睡去了。

04

芥川龙之介看到太宰治在吸烟。

太宰治指尖的火星随着烟气的吞吐明明灭灭,在他面前晕散开来,像极了白色的鬼魅。他静静地站在鹤见川边上,河水不急不缓的流淌着,落樱的碎瓣随着水沉沉浮浮,宛如粉色的云霭。芥川龙之介站在太宰治的背后,他有很多问题想问,问他消失的那几年,问他消失的原因,问他的归处,太多太多的问题哽在喉咙里,如一根鱼刺,咽不下又吐不出。

他记得他上一次和太宰治在鹤见川相见是几年前的初冬,太宰治说,本想这个冬日就去死,可正月里有人送了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很适合夏天穿,所以他决定先活到夏天。说这句话的时候,太宰治的目光落在了河中心尚未封冻的区域,此刻无风亦无声,只有可怜的汩汩涓流挣扎着。芥川龙之介悄悄点点头,他希望太宰治可以同他一起活下去,哪怕是一起面对世人呆板地招呼、虚伪地关怀,到双方都精疲力竭为止。而现在,芥川龙之介看到太宰治偏过头,好像发现了背后的自己,鸢色的眸子里面充盈着悲哀河流下闪着光的小东西,他笑了一下,纵身跃入冰凉的水域之中。  

芥川龙之介也赶忙跳了下去,他幼时是极怕水的,甚至连洗澡都不情不愿。他学游泳的初衷是为了让沉迷于顺流而下、入水自杀的太宰先生自杀未遂。纵然他惧怕眼前幽蓝深渊,厌恶水充盈感官——无论是侵入身体或者深入带来的压迫感。水中的世界很安静,只有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和水缓缓流动的声音,恍惚间芥川龙之介以为这世间只存在他和太宰治两个人。他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感情,在熟稔的打捞和追寻中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悄然发酵。

他想要摸一摸太宰治的头发。摸一摸看起来毛茸茸的褐色短发,这念头来的猝不及防却如想摸小猫的头顶一样顺理成章。芥川龙之介奋力向太宰治沉没的方向挪动着,他眼前好像被戳破了几个小空,意义不明的小光斑投射下来。他感到晕眩,胸口有锥刺的痛感,但动作不曾减慢毫厘,一寸一寸接近着渴慕许久的人。

快些,快些。芥川龙之介心里想着,一切问题的答案都不再重要,他只想要太宰先生自杀未遂。他伸出手,想抓住太宰治的衣领,从黄泉拉回来。但是芥川龙之介什么都没有抓住。他的手停在了一尺见方的距离,被太宰治决绝的推开了,他看到那个鸢色眸子的男人眼含笑意,如同三千桃花一同灼灼,那笑也许是嘲讽也许是不屑更可能是安详满足。芥川龙之介只听到了一句话。

  “因为是心甘情愿地沉溺,即使死亡也无须被拯救。”

幽深的水域,光透射下来,形成了一道道光束,无处安放的光束落在太宰治下沉的身体上,凝成了光影的斑点。太宰治的身体看起来很轻,缓慢的下沉着。芥川龙之介就像被定格在那里,一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沉没的太宰治。芥川龙之介呼唤太宰治的名字,他呛水了,几乎窒息。他的心随太宰治沉没。

芥川龙之介忽的想起好些年前太宰治告诉他4度的水是密度最大的,假使不是如此的话,在冬天湖泊里的水会全部凝结成冰,湖中的生命就消亡了。所以啊,太宰治叹息道,水其实也是很温柔的,不像芥川君你像个冷冰冰的木头。倘使你接到要用美色诱骗暗杀对象的委托,一定会一败涂地吧?在之后芥川龙之介确实接到了这样的任务,他学着太宰治的样子,在酒吧搂着姑娘的腰,模仿着太宰治的风流韵味,说出一段一段撩人心弦的话的时候,芥川龙之介的内心只想向太宰先生,证明他一定可以做到。

孰不知诱骗姑娘的从来不是那些花言巧语,而是芥川龙之介身上那种冷清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粹气息呐。

……

芥川龙之介惊醒了,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虚幻的影像裹挟着内心深处的真实向他袭来,他明白自己已经对于那个彻底背离黑手党,投身侦探社救援事业的男人产生了不可消除的执念。无论这份执念名为何物,站在太宰治身边一直都是他最为卑微的愿望。芥川龙之介知道他的尊师只忠诚于本心己,所以才会在几年前,厌弃纷繁的人世间逃离至自己的一方清静。也许他会成为一个作家,写出晦涩阴郁的文字。或许他会尝试新的自杀手法,麻烦当地的警局。甚至,找一个伴侣。芥川龙之介的心随着身上的汗液冷掉,他不知道这是怎样的心情,大概这就是病症诉说的喜欢吧?他这样想着,反而失掉了找寻太宰治的欲望。或者说这份隐秘的心情,他只想一个人吞咽收藏,即使结局是永远的消亡。

芥川龙之介站起来,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固定的姿势发麻酸痛,猛的站起,甚至有些晕眩。天已经大亮了,阳光透过玻璃窗子投射下来,空气中灰尘形迹可循。那些消失了的岁月,仿佛也隔着这样一片灰尘构成的纱帐。看得清,摸不到。若他能冲破这纱帐,或许会走回早已消逝的岁月。芥川龙之介突然冒出了这样可笑的想法,于是他穿过这灰尘,走到窗边。

下雪了。

他看到窗外的雪花伴着寒风纷纷扬扬的散落,敲打着他的窗扉。街上鲜少有行人,寥落的残影也急切耳朵渴慕家的温暖。也许雪花暗喻了人生,只有隆冬才会出现,只可存活于寒风中。无论如何向往夏天,但只能远去,因为得到不可消受的温暖终于会变成掌心的汪洋。窗外的雪花愈发的耀眼,耀眼的如同燃烧的火焰。在这一片燃烧的纯白之中,芥川龙之介又看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背影,孤单的像个鬼魅。芥川龙之介情愿不去思索太宰治出现于此的合理性,推开窗户跳了下去。

他要追上太宰先生。

他的行为不带有一丝一毫的目的性,只是单纯的想要再看一看他的脸,如果能溺死在那片鸢色的海洋里,就算是死掉也没有遗憾吧?芥川龙之介这样想着,追求着他心中的光芒。他嗅到了空气中湿润柏木的香气,风越来越大了,重重浅薄稀疏的云彩凝成了一片浓云,渐渐遮盖天空。形成了一片阴影,在这阴影之下,雪的飘落愈发疾了,争着抢着要把人世间都覆盖上。芥川龙之介身体像缺了润滑的机器,每次运转都是不通畅带来的酸楚和疼痛——大概是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不能更好的舒展。但是他没有停下来,肺中的氧气稀薄,他的头胀痛着,可能是旧屋子里没有暖气,半夜里风凉吹到了。芥川龙之介感觉自己的眼前模糊不清,但是心中那个沙金色风衣的背影却愈发的清晰,越发的靠近。他的心里燃起了一场燎原的大火,势要将开满鲜花的原野变成一片燃烧殆尽的灰烬。

芥川龙之介向前奔跑着,奔跑着,却由于路滑扑倒在地上。他的膝盖隔着单薄的布料和长街冰冷的石板摩擦,雪融化在温暖的那处,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感觉不到疼痛。此刻芥川龙之介的心被一种奇异的念头攫取着,是一瞬间的闪念,又是一辈子的执念。他从地上爬起来,不及拍下身上粘连上的雪花,再一次奔跑起来。他的手和脸在风雪中冻得通红,但体是温热的叫嚣着太宰先生,太宰先生。芥川龙之介奔跑者,奔跑着。看似短暂的距离,仿佛一生那么漫长。他在向前跑,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脚踝因从高处坠落,受到冲击而红肿;没有发现自己的膝盖已经摔破,伤口正源源不断的渗出鲜血,顺着裤脚嘀嗒嘀嗒,滴在他来时的路上。

芥川龙之介追逐着那个身影,用尽他全身的气力,感受到一种身处云端的幸福感。他一寸一寸的接近着,却又被脚下的青石使了绊子,跌倒在地上。芥川龙之介身体就像散了架,他挣扎着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却好像一动都不能动了。也许到了极限吧。芥川龙之介这样想着,但是他的心不肯屈服,他记得在训练的时太宰先生把一次一次把自己打趴到地上,自己挣扎着爬起,承受下一轮的攻击。直到再也挣扎不了,被太宰先生用脚踩着脸嘲讽,说什么渣滓弱犬就算到了外面也徒受折辱。想要证明自己就站起来,就算是要死也得爬回到我的面前。芥川龙之介好像又听见了这句话,他又一次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双腿好像失了力,支撑不住腐朽的躯体。就这样趴在地上等死吗?不,芥川龙之介不会甘心的。他以一种被打断了腿的恶犬的姿态,挣扎着爬上心中的曙光。芥川龙之介依靠自己手肘,向前挪动。每一厘米的前进都是肘关节在冰冷的石板上摩擦的结果。他感觉不到痛,也许是因为冻僵了,也许是因为心中的期待过于强烈,以至于抛弃俗世一切不美好的东西。他以一厘米为单位前进着,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仿佛他的来路种满了鲜血开出的玫瑰。他是,夜莺啊。

芥川龙之芥的眼前愈发的模糊,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快死了吧?他忆起他的妹妹银说,人在死之后,身体里的全部碳足矣制作一支铅笔。芥川龙之介想起这句话,无端的感到幸福和满足,他渴盼着能做的太宰治手中的一支铅笔。因为他本来就应该为太宰先生磨损,由太宰先生折断。用自己的生命写下太宰先生想要的铅字,直到消亡为止。芥川龙之介感觉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小,连抬动手肘都看似不可能了,但是他还是执拗的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于是芥川龙之介用指甲抠着青石板之间的裂隙,向前挪动着。

他趴在地上,指缝间的鲜血粘连着泥土,黑衣像折翼的乌鸦,噗噗的摩擦声就像送葬的哀曲。芥川龙之介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周遭越来越温暖,有什么人抱起他似的。他好像又看见了太宰治,看到了那张骤然放大的脸,果然岁月这种东西也是不公平的呀,不然为什么太宰治的容颜精致的如同最初?时光并没有在太宰治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反而打磨得他越发风姿俊逸。他们之间的光景也恍如昨日,仿佛芥川龙之介仍是那个不安世事的恶犬,太宰治还是那个游戏人间的黑手党干部。

芥川龙之介想要向太宰治伸出手,但没有什么力气抬起自己的胳膊,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温暖一点点的退去,有些话似乎已经不能不说了,他感到自己的眼眸有些温热。

“即使您只不过同我共处一室,我就已经心满意足。所以请给予我容身之所吧,拜托了。”

芥川龙之介说道。他好像听见那个男人说了一声好,声音虚无缥缈,消失在风里。他闭上眼睛,把人世间的一切隔绝在外。漫天的雪花飘落,落在他们的头发上,青丝染雪,岁月忽已暮。仿佛他们已经从天光乍现走到华灯初上,也要一起走到暮雪白头。

时间深长。

 

 

注:

1.02首句化自《霍乱时期的爱情》

2.04太宰治所说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化自《晚年》


结局可以理解为he或都是芥芥的幻想,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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